最后在一起的，为何不是最纯粹的爱人？
《大话西游》，是小时候看了很多遍也没看懂的片子，只觉得怎么一会儿是至尊宝，一会儿孙悟空，一会儿是紫霞，一会儿是白晶晶；还有翻来覆去的穿越和一个月光宝盒。后来有一天中央6台重播，忽然就看懂了，看懂之后的自己哭得像条狗。
想来，看懂的时候，我已经对人世间的感情多少有了些认识。星爷的西游在我脑海中就留下了谈论人间情爱这个基调，以至于后来看《西游降魔》、以及前几天和发小们一起看的《西游伏妖》，我也并没有怎么关注打怪的故事和3d特效。
尤其是这次看《西游伏妖》的时候——我发现，这部片子里孙悟空和唐僧之间的关系，又是人间亲密关系的另外一重境界。孙悟空不能和紫霞一直在一起，唐僧也不会和段小姐一直在一起，而唯独悟空和唐僧，却能够在现实的层面里，始终被绑在一起。
这是为什么呢？今天就来聊这个。
（一）
你可能曾经也有过一个紫霞，或者，你自己就是紫霞。有很多人一定都和我一样，忘不了紫霞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：
“上天既然安排他能拔出我的紫青宝剑，他就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，错不了！我知道，有一天他一定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，身披金甲圣衣，脚踏七色的云彩来娶我。”
在《大话西游》里，至尊宝为了能和白晶晶有个美好结局，一次次穿越回过去，寻找自杀前的白晶晶，却在一次穿越错误中结识了紫霞。他为了能够继续寻找白晶晶，欺骗紫霞，说出了经典的“一万年”台词，而紫霞就痴痴地相信了他。
很多人已经看出至尊宝并不爱紫霞，有人说紫霞是神经病，让她放弃。但她说，这不是神经病，这是理想。一直到至尊宝说：“你知不知道，我一直在骗你？”紫霞却说：“骗就骗吧。就像飞蛾一样，明知道会受伤，还是会扑到火上。飞蛾就是这么傻。”
另一边，辗转在时空里穿梭了500年，至尊宝终于等来了自己和白晶晶的婚礼。然而白晶晶没有来，因为她去至尊宝的心里看了看，然后托强盗给至尊宝带来一封信：
“你的良心告诉我，你最爱的女人不是我，而是另外一个女人，当我见到她在你良心里面留下的东西后，我觉得你经过这五百年，回来要找的不是我，而是她。你我都要相信这是天意，也是传说中的缘分。”
至尊宝求敌人杀掉自己，只希望对方把自己的心掏出来，让自己临死前看一眼，紫霞究竟在自己心里留下了什么东西，让白晶晶离开他。而当至尊宝终于看到了紫霞在他心中留下的一滴眼泪，才幡然醒悟，原来自己早就爱上了紫霞。
至尊宝大彻大悟。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至尊宝终于自愿带上了金箍，变成了战无不胜的神仙，齐天大圣孙悟空。而只要戴上这金箍，他就不能再有人间的爱恨嗔痴，否则金箍会越箍越紧，令他痛苦难耐。而戴上这金箍，他的使命就剩下了一个：护送唐僧西天取经。
此时，在唐僧被牛魔王抓住，紫霞也被牛魔王强迫成亲的现场，孙悟空终于踩着七色祥云抵达，却不与紫霞相认，无论紫霞多么伤心，他都只能用无情去回应。这已经是注定的了，一如在紫霞和唐僧之间，孙悟空只能选择救唐僧。
紫霞依然能一眼认出至尊宝，却至死都不能明白，终于归来的至尊宝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。紫霞最终为救悟空而死，死前，紫霞说：“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，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。我猜中了开头，可我猜不到这结局……”
最后她说，爱一个人原来是那么痛苦。想起她还没爱上至尊宝的时候，刁蛮任性又骄傲，会支使至尊宝做各种事来讨自己开心。她口气狂妄地对误入此地的至尊宝说：“这座山上一切的东西都是我的，包括你。”
不知道紫霞如果知道后来爱一个人会这么痛苦，会不会后悔让至尊宝拔了自己的宝剑——“谁能拔出我的紫青宝剑，谁就是我的如意郎君。”如果不开始，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折损的心。而不得不让紫霞的尸身飞走的孙悟空，也只能走在了自己的取经路上，转世后的紫霞看着他的背影说，那个人好怪哦，看起来好像一条狗。
这正是，不如不相逢，相逢一场误终生。
（二）
紫霞和至尊宝之间的爱，打动了无数人。至尊宝最终在佛前，诚心诚意地再次念出“如果能再来一次，我会爱你一万年”的经典台词。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心，却已经永远失去了和紫霞在一起的机会。而紫霞到死也不知道，她的心上人其实也爱上了她。
现实中，和电影里是一样的。那些最纯粹的感情，往往让我们彼此看不清。
一方面，那些最爱我们的人，好像一直会在那里，ta给自己的爱似乎随时一伸手就能得到。当一件东西有着充沛的供给时，我们往往都意识不到自己需要它、不能没有它的程度。紫霞太爱至尊宝，她的爱给得如此果断和坚持，以至于至尊宝没有机会去体会自己对“获得她的爱”的渴望。
而对于紫霞来说，她无法拒绝美化自己的爱人、美化他对自己的感情。期望，最会左右人的判断力了。她也不是毫无理性，她也曾因为对至尊宝的失望想要离开他、杀了他，却会因为至尊宝一点点的情感表露，就重新陷入到执迷不悟里。这种执迷，即便在现实里，有时也是不死不休的——只有在精神里完全杀掉你或者完全杀掉自己，才能解开这份痴缠。
所以这样的感情，在现实里，往往结局也不是在一起。这样的感情太强烈，以至于我们都好像只有在知道一切不可能了之后，才能好好地面对它——不论是对于感情的哪一方来说。
王菲唱得：“我怕永远记挂你这个人，更怕看见你会从幻觉里下沉，最怕你两鬓染满风与尘，除非这个世上有不死永生。”我们没有在一起，却永远留住了记忆中的那个人。
（三）
《西游降魔》里，还是少年的陈玄奘，爱上了同是驱魔人的段小姐，但他觉得自己应该追求大爱和大道，不应有这些小情小爱。段小姐也爱上了陈玄奘，她像紫霞一样勇敢追逐自己的爱情，却被陈玄奘一次又一次拒绝。
星爷安排还是个妖精时的孙悟空一掌打死了段小姐。段小姐临死前，对抱着自己的玄奘说，你看你那么在乎我，还敢说不爱我。玄奘说，我爱你，从第一次遇见你，我就已经爱上你。段小姐问，你爱我多久？玄奘说，一千年……一万年。而段小姐笑着说，一万年太久了，就现在吧。
这大概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想对那段感情说的话吧，如果可以再来一次，不求爱上一万年，只求好好爱在当下。可是老天是吝啬的，不会给人真的再来一次的机会。
到了《西游伏妖》里，段小姐已经死去，唐僧带着三个徒弟走在西天取经的路上。白骨精小善，唱起了段小姐唱过的歌。唐僧看似被迷得七荤八素。但在小善在临死前的一刻，小善问唐僧，你可曾有一刻爱过我？唐僧说，不曾。小善说，我真傻，明明知道没有，还要问。
即便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那个人，即便是过去那个人此刻再回到了你面前，只要不是时光倒流，一切就都不会再来一次——我们还是没有办法和那个人在一起。
“从前 现在
过去了再不来
情人别后 永远再不来
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
天边的你飘泊在白云外
苦海 翻起爱恨
在世间难逃避命运
相亲竟不可接近
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”
——西游系列主题曲《一生所爱》
（四）
看《西游伏妖》的时候，我在想这样一个问题：唐僧和悟空之间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？
影片前半段，唐僧和悟空之间似乎是一种随时可能会被突破的制衡。唐僧用儿歌紧箍咒、和实际上并不会的如来神掌，控制着暴戾的孙悟空。悟空一直不情不愿地为唐僧一路杀妖除魔，却暗地里总想把唐僧杀掉，以重获自由。
后来在比丘国，唐僧与孙悟空看似因为为国王表演节目的事起了激烈争执。孙悟空让唐僧人前出丑，然后控诉，唐僧用儿歌控制自己，就是这样一种让自己在人前毫无尊严的感受。唐僧给孙悟空下跪道歉，承认错误，然后表示今后二人要以兄弟相称。而此时，沙僧却说出，“我此生走过最长的路，就是师傅的套路”，认为唐僧此举不过是收买人心。
而后，两人再次为白骨精小善是人是妖大打出手。唐僧怒吼：你已经打死了一次我心爱的女人，是不是要把我喜欢的女人都给打死！
悟空则再次伤心地表示，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把我当兄弟，原来你一直没忘记我做过的错事。
然而，看起来俗套的情节却再次反转。两人表示一直在将计就计地表演师徒不和，只是为了引出幕后boss。随后两人齐心协力，降妖除魔。影片的最后画风大转，唐僧深情款款地把悟空看成了当年深爱的段小姐，因为悟空头上的金箍曾是段小姐的法器。而悟空虽然心知肚明，却仿佛也乐在其中。还是那个一行人走去西天取经的熟悉结尾，一时间，师徒二人仿佛从未有过嫌隙，深情款款，其乐融融。
那一切真的是一场戏么？悟空和唐僧对彼此的控诉中，没有些许真情的流露么？唐僧不恨悟空打死了段小姐么？悟空不恨唐僧念紧箍咒么？
这就要回到文首说的，当我看完这部电影，我并没有投入到降妖除魔的故事中，我想到的是，悟空和唐僧之间的关系，其实是更现实的、“在一起”的极端化体现。相比至尊宝与紫霞，唐僧与段小姐，它更反映了“持久稳定的亲密关系”的一种本质：复杂。
那些真正很多年都和我们在一起的人，我们之间的关系，绝不是在每一个时刻里都一以贯之的。
在彼此接近、了解对方、把握距离的过程中，我们一定都做过伤害对方感受的事；在关系维持的过程中，一定有过不情不愿的妥协，有过不满甚至怨恨对方的时刻；我们也会在一些时刻运用过一些策略；我们之间也有一些彼此需要的制衡。而在感情最深厚的关系中，我们也有过想起其他爱人的时刻，甚至有过一瞬间恨不得对方死掉的怒气。
但最终，我们的关系承载了这一切，消化了这一切。在这些过程中，我们怀着震惊一次次认识自己和对方，怀着失望调整。而人类感情的神奇之处，是在这一切负面地彼此相对之后，因为共同有过的复杂的经历，我们对对方的依恋和信任都会随着时间加深。
马尔克斯在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中写到，他还太年轻，尚不知道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，夸大好的，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，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负重。
最后我们好像也说不清道不明彼此之间的感情，于是简略地把它称为了“感情”、或者“爱”。于是在时间的作用下，亲密关系的大趋势渐渐稳定下来。你们之间独特而深刻的经历把对方变得不可替代。你们之间复杂而厚重的感情，于是有能力在同样复杂的现实中存活下来。
（五）
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存在，我希望在一个平行世界里，至尊宝和紫霞在一起，玄奘和段小姐在一起，我和你在一起。
但我知道，彼时，那也一定是另外一番光景了。